武汉:民国迷梦
被媒体称作“武钢病人”的徐武从武汉红钢城一座“精神病院”逃离后,到汉口火车站找一位可以帮助他的朋友,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生活多年的城市迷路,他不知道这是哪,该往哪走。
武汉在短时间发生的巨变,对于徐武,乃至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是一件错愕的事情。他们在这座城市累积的记忆和生活经验,几乎全部失效,大拆大建的工程摧毁和击碎了过去。
曾经是汉口火车站地标建筑的钟楼,于2009年炸毁,乘客不可能再凭借高耸的钟楼来判断自己的方位;而建于1991年的汉口车站,曾是一座白色的现代风格建筑,在城市的拆建大潮中,被“穿衣戴帽”工程改造成一座欧陆风情的“老车站”。如果不是硕大的“汉口站”三个字,任何人都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民国。
谁也没想到吉庆街也会加入到汉口火车站这样的“民国阵容”。
这条武汉最著名的消夜一条街,原本依托一些兴建于1980年代的居民楼而搭建起来的大排档,吹拉弹唱的民间艺人行走其间,并涌现了“麻雀”、“老通城”等为首的吉庆街“四大天王”。2011年年底重新改造开放后的新吉庆街,呈现出来的却是一派民国风情和小资情调,大排档全部迁入室内,管委会规定,艺人表演必须零点停业,而在此之前,凌晨曾是吉庆街最为热闹和疯狂的时刻。
这座沉寂多年的中部超级城市,一度被当地市民视作是一个被中央政府遗忘的“大象”,脏乱差的城市景观也被人讥为“中国最大的县城”。正是为了彻底改变这样的城市形象,这座城市才以革命的动员方式强力推进旧城更新。武汉的行政长官们认为,一旦错过了这次发展机遇,这座城市的复兴将成空谈。
武汉市委书记阮成发于2008年甫一上任,就积极推动大拆大建,他也因此得名“满城挖”。阮认为,武汉要发展,大拆大建必不可少,而他的目标就是要让曾经遭人诟病的“旧武汉”改天换地。
即便有人认为武汉变化太快,城市的记忆连同短命的房屋和树木一起被连根拔起,“是武汉的一场灾难”,但阮面对媒体时依然自信地表示,自己在任期内不做这样的事情,是不负责的表现,“不背骂名,将有愧于这座城市”。
嫁接历史:武汉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正以“月”为单位发生巨变。
汉口最大的汽车站新华路汽车站被拆平,而闻名海内外的武汉鸭脖子一条街精武路早已被夷为平地,一座座城市地标,正以爆破这种最为迅速的方式陆续从城市的街头闪电般地退场。
即便是武汉最有名的一条步行街—江汉路也因为地铁车站施工,在这股大潮中13座百年建筑被拆除,其中包括武汉最有名的老字号之一四季美汤包店。曾经闻名遐迩的书店一条街交通路也在这次拆迁中彻底没了踪迹。
在地铁公司许诺的还建方案中,拆除的老建筑将原地复建,但这种破坏老建筑的举动,全城为之哗然,包括武汉老城保护专家刘谦定在内的众多市民力斥这一方案,但结果显示,反对的声音并没能阻挡拆迁的进程。
地铁公司发布公告表示,这是一项“不得不拆”的工程,希望市民从大局考虑。而地铁公司在对外展示的复建效果图中,13座建筑光鲜亮丽,它们将于今年年底随着地铁车站的完工而重新出现在这条街上,尽管它们是假的,但它们将代替已经消亡的建筑向游客诉说过去。
而与之相对的,是在一江之隔的武昌,由万达集团新建的楚河汉街,红灰相间的清水砖墙,石库门头,青砖小道,营造出一股浓郁的民国气息。尽管这片区域在此之前曾是武昌有名的棚户区,因为东湖和沙湖的连通,万达作为地产商介入,硬是在这片区域盖起了一条与周边建筑毫无关联的风情街,让人恍若民国,更让一些长居武昌的人不用过江就到了一个疑似汉口的地方。
如果对武汉三镇历史缺乏了解的游客到楚河汉街,或许会认为曾经的武昌和汉口有着一样的洋派街区和漂亮的西式建筑,“但这绝对是一个笑话”,武汉一位作家对南都周刊记者表示,历史建筑密集的江汉路步行街被大规模拆毁,而在一个完全没有历史渊源的贫民区新建民国风情一条街,这反映了武汉在大拆大建过程中的吊诡逻辑。这位作家认为,武昌虽有大量优秀的珞珈山建筑群以及昙华林别墅,但武昌的建筑样式与汉口有巨大的差异,楚河汉街的建造,其实是以一种混乱的区域规划来消融武昌与汉口的差异,“他们甚至是以对城市的历史嫁接来误导市民”。
没有故事的建筑
尽管武汉在大拆大建中新建了大量仿古风情街和车站,但这座城市更为亢奋的目标其实是建造更多的摩天大楼和CBD。
目前武汉正在动建的商务区已达到三处(分别是王家墩商务区、武昌沿江商务区和汉口滨江商务区),而其中最受争议的沿江商务区正是规划于汉口老建筑最为密集的老租界区。
汉口老租界区一直被武汉视作一个老建筑保护区,是武汉弥足珍贵的“万国建筑博物馆”,尽管多届市政府在这片区域零星地批准了一些新的高层建筑项目,但它一直处于低度开发的状态,除了洋行建筑和领事馆建筑等经典建筑被一些银行和事业单位占据外,大量的民居建筑、里分得到了保留,但因疏于管理,景象衰败。而在这一轮大拆大建的发展潮流中,大型基建项目的推进给这片区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根据武汉老建筑研究者胡榴明的实地考证,由于长江隧道经由青岛路穿过,大片文物建筑因此让路。即便临近隧道的咸安坊,也难逃厄运。
咸安坊是民国时期的武汉最为高档的社区之一,建于民国初年(1915年),由汉兴昌、袁端春、阮顺兴、永茂隆等营造厂承建,若干华商业主集资采用“挂旗经租”的方式进行经营。“钢窗(金属窗户)蜡板(打蜡的木地板)”是咸安坊“高级身份”的象征。
当记者于春节前后实地踏访早已挂牌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咸安坊,整片区域景象破败萧条,曾经干净、整洁、充满生活气息的里分已是人去楼空,仅剩几家钉子户在残砖废瓦中坚守。而根据武汉媒体报道,武汉一家地产公司计划将这片区域打造成武汉的798艺术区,主推创意产业,但由于拆迁工作未能顺利进行,咸安坊项目一度搁浅。
包括胡榴明在内的老武汉人都会有里分记忆,当时住在里分的人,体面,讲究,与城中村的脏乱差不同,里分保持着非常好的街区自治。胡榴明认为,如今脏乱差的武汉以及粗鄙的武汉脏话,其实并非“古已有之”,而是这些年来“发展”的结果,武汉的上流阶层以及体面人在历次运动中遭到打压,而码头文化、下层文化在这座城市日渐强势,后者甚至成为武汉文化的代表。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胡榴明投入大量精力寻访武汉老公馆和民国建筑,曾出版《武汉老公馆》、《武汉建筑百年经典》等书,而比较前后这两本著作,武汉的老建筑在大拆大建的发展中已经大量消亡,但让胡榴明意想不到的是在老建筑消亡的同时,大量仿照老建筑的假古董开始层出不穷地出现。
胡榴明相信,新的建筑仍然会有一些市民喜欢,因为让旧的、破的建筑从这座城市的景观图中退场,一定能让城市变得更为现代和时尚,但对历史与城市记忆的抹去则会让这座城市和它的建筑丧失自然的沧桑感,而老建筑之美,也是大量仿造建筑无法比拟的。
每有挚友到访武汉,胡榴明都会带着他们从英租界走到日租界,沿路讲述一座座传奇建筑的故事,而胡榴明告诉记者,如果一座城市成为时髦的都是假建筑,它们除了梦幻般的外壳,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与人述说的。
尽管胡榴明像这座城市的众多文化人一样,他们会谨慎地谈论这座城市的变化,并能意识到其中的灾难,但她们并不会发出严厉的批评,“一介草民,人微言轻,不可能叫停任何一个项目”,胡榴明认为自己能做的,就是记录那些曾经美丽建筑”,“尽管无法留住它们,但应该记住,而不是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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